樱桃越来越红,每天都能摘十来颗,与哥哥们一起摘樱桃也成了宁姐儿最喜欢做的事。

    不过,当宫里赏赐了今年的荔枝下来,宁姐儿便对樱桃失去了兴趣,更爱荔枝了。

    每个王府都分到一筐荔枝。

    荔枝这东西无法长时间储存,在冰库里放久了也会失去鲜味儿,需要尽快食用。

    魏曕回来后,殷蕙就与他商量,给温如月那里送一份过去。

    魏曕道:“她就一个人,送两斤够了。祖父那边送十斤,蒋家也送五斤吧。”

    这么多荔枝,短时间内自家吃不完,放久了浪费,分给亲戚们也好。

    蜀王府的亲戚就三家,魏曕按照各家的人口数量做的分配,殷家虽然人也不多,可殷墉是长辈,理该多送。

    殷蕙:“表妹那里也送五斤吧,两斤怪寒碜的。”

    面子活儿做了那么多,何必为了几颗荔枝授人把柄。

    魏曕想的却是,两斤荔枝怎么就寒碜了,普通官员富户可能一生都无法品尝。

    殷蕙按照自己的意思,让安顺儿去冰库称荔枝。

    安顺儿瞥眼默认的王爷,笑着告退。

    济昌伯府,对于殷墉来说,荔枝算不得什么新鲜东西,但这是孙女孙女婿孝敬他的,殷墉很受用,笑眯眯地与家人吃了起来。曾孙殷明礼与宁姐儿同龄,都能自己剥着吃了,只是需要大人在旁边盯着,免得卡了嗓子。曾孙女殷明秀四月初才出生,这会儿还不能吃呢。

    蒋家,殷蓉看到蜀王府送来的荔枝,心中一阵复杂。她未出阁前,几乎每年都能吃到荔枝,自打嫁给蒋维帧,别说吃了,见都见不到,手里攥着几万两的嫁妆银子,却在蒋维帧的管束下不敢铺张破费。

    傍晚蒋维帧回来,殷蓉叫丫鬟洗了一盘荔枝端到丈夫面前。

    夫妻快十年,殷蓉眼中的丈夫,永远都是一副成竹在胸、波澜不惊的样子。

    殷蓉想瞧瞧,出身寒门的丈夫,面对荔枝会是什么样的神情。

    蒋维帧扫眼盘子中的荔枝,问站在旁边的一双儿女:“你们可吃过了?”

    蒋如、蒋智都点头,毕竟都还小,因为爱吃荔枝,姐弟俩本能地生出口水来,再悄悄咽掉。

    蒋维帧笑道:“过来一起吃吧。”

    他主动给儿女剥了两颗,再自己吃,仪态端方。

    殷蓉其实是喜欢他的,却又莫名地失望。

    她希望蒋维帧偶尔能出出丑,这样她就不用觉得蒋维帧像一个距离遥远的书生君子,可敬而不可亲。

    县主府,温如月捏起一颗荔枝,面上浮现苦笑。

    她住在燕王府的时候,跟着姑母吃过荔枝,自打离开燕王府,就再也没机会接触荔枝这种金贵的果子了。

    薛焕不过是个侯府庶子,还是一个外放做官的庶子,当年永城侯府就算能得到宫里的荔枝赏赐,也不会再送到绍兴去。

    好在,薛焕死了,她昔日的靠山燕王府一家反而入主了金陵。

    温如月转动手里的荔枝。

    表哥再护着她,蜀王府都是殷蕙当家,她吃的这些荔枝,也是殷蕙安排人分拣出来送她的。

    温如月不喜欢被殷蕙施舍。

    她想嫁个能靠自身家族获得宫里赏赐的丈夫,她还年轻,她还拥有美貌,更有姑母与表哥做靠山,不是没有机会!

    红亮的荔枝壳被指甲嵌进去,爆出散发着清香的汁水来。

    对温如月,殷蕙保持着每个月与她见三次的频率,其中一次是她带着宁姐儿去县主府,另外两次请温如月来王府做,而且专门挑魏曕休沐的日子。

    毕竟,魏曕与她才是亲表兄妹,表哥表嫂一起招待温如月,才显出亲密来。

    魏曕显然不喜欢这样的应酬,只是母亲再三交代他在宫外要多多关照表妹,表妹又只剩他们这边一家亲戚,孤零零的,一个月招待表妹两顿饭,似乎也是应该。

    不想招待,就得尽快给表妹找门婚事。

    这日晌午,温如月吃完饭告辞了,魏曕与殷蕙回到后院,他一边脱外袍一边问她:“你觉得表妹恢复得如何?”

    上午表妹就过来了,他见了一面就去了书房,都是殷蕙陪着表妹说话。

    殷蕙拧了拧手中的巾子,道:“看气色是差不多康复了,你不放心,再请御医给表妹把把脉?”

    魏曕侧身,见她嘴角上翘,又拿话调侃他,魏曕才道:“我是说她的心情,如果现在安排她相看男方,她会不会抗拒。”

    殷蕙:“那我可看不出来,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,情分没到,表妹不会向我坦露心声,我也不好刺探。”

    她先擦脸,擦完再给魏曕支招:“这话只能让娘打听,或是你去试试也行。”

    话刚说完,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魏曕无奈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自己带回来的表妹,现在也只能由着妻子调侃。

    中秋之前,一家五口再带上温如月,去了一趟咸福宫。

    顺妃抱抱宁姐儿,再夸夸衡哥儿、循哥儿,哪个都喜欢,别看两个孙子平时在学宫读书,可学宫规矩严,孩子们中午也都在学宫吃睡,顺妃并没有机会将两个孙子叫到咸福宫嘘寒问暖。丽妃倒是经常在孩子们散学的时候去学宫外面见二郎、四郎,顺妃只跟着去了一次,就那一次竟倒霉地撞上了永平帝,挨了一眼瞪,从那之后,顺妃就再也不敢去了。

    温如月在旁边看着,看着曾经待她最温柔的姑母,如今用同样的慈爱眼神看着衡哥儿三兄妹。

    以前姑母最疼表哥,第二疼她,现在,她可能要排到第六了吧,排在表哥一家五口后面。

    魏曕沉默寡言,大家也都习惯了将他晾在一旁不去贴他的冷脸,所以魏曕此时很闲。

    他端着茶碗,目光扫过被孩子们包围的母亲,扫过含笑看着这一幕的殷蕙,然后,落在了表妹身上。

    如果温如月神色正常,魏曕的视线不会在她脸上停留多久,可就在这一家和美的时候,魏曕发现,表妹竟然抿着嘴,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,虽然很快就又堆出笑容来。

    魏曕收回视线,将茶碗放到一旁。

    顺妃稀罕够孩子们,就一心去陪侄女了。

    她才是最关心侄女婚姻大事的人。

    找个借口将温如月带到内室,又柔声关心了一番,顺妃拉着温如月的手,笑着道:“如月啊,瞧瞧你这小脸,跟十四五岁的时候一样娇嫩,只是变得更美了。”

    谁不爱听这种话呢,温如月低下头,难为情地道:“姑母又羞我,我都二十五了,怎么跟十年前比。”

    先前圣旨上说顺妃收她做养女,其实只是为了方便加封县主,私底下相处,温如月与顺妃、魏曕等人都还保持着旧称。

    顺妃:“为何不能比,你看看你表嫂,与你一般大,照样像朵花似的。”

    温如月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。

    顺妃只当侄女又要自怜,忙道:“姑母的意思是,想趁你还年轻,尽快给你找个好夫婿。但姑母总要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,是白面书生还是俊朗武官,你先告诉姑母,姑母好跟你表哥表嫂说,让他们抓紧时间帮你物色,是不是?”

    温如月攥了攥手。

    这就是心动了,顺妃再接再厉,鼓励侄女大胆说出条件来,不必跟她见外。

    温如月犹豫片刻,撒娇地靠到顺妃怀里,轻声道:“刚随表哥回来的时候,我其实根本不想再嫁,怕再遇到一个薛焕。后来表哥表嫂一直安慰我,我又觉得,只要嫁个肯对我好的男子,我也知足了。可是,承蒙您的疼爱,皇上还封了我做县主,那,我若随便挑个普通门楣的,恐落了您与表哥的体面。”

    顺妃怔住了。

    侄女的意思是,她想嫁入名门或高官之家?

    如果侄女正当妙龄,还未出嫁,以她与儿子现在的地位,确实能从名门子弟中挑一个。

    问题是,侄女已经二十五了,还经历过丧夫丧子,年纪相当的名门子弟,早都成亲了,哪还有的剩?

    温如月也知道自己的劣势,咬唇道:“姑母,我只想嫁得风光,不连累您与表哥被人嘲笑,其他的,男方年纪大点也没关系,让我做续弦也没关系,都说年纪大的男子更懂得怜惜妻子,我想试一试。若,若能嫁个伯爷侯爷,给我一个显贵的正妻之位,再不会被人轻易践踏,我更是死而无憾了。”

    说完,温如月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早在绍兴的时候,她就没有任何尊严了,所以她见到表哥就想寄托表哥生活,跟着表哥享受荣华富贵,不惜利用表哥最愧疚的时机自请为妾,只求先得到名分,避免其他变故。

    表哥不肯纳她,但表哥、姑母的愧疚还在。

    他们既然愧疚,就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。

    温如月不信,这么大的金陵城能没有几个丧妻的爵爷,她年轻又有美貌且背靠表哥,给四十来岁的爵爷做续弦,并不委屈对方。

    只要能得偿所愿,一时的尊严又算什么?

    在顺妃面前,温如月含泪坚持着,如果不能嫁入高门,她宁可孤独到老。

    顺妃无可奈何,只得又把儿媳妇叫到内室,转达了侄女的意思。

    殷蕙保持着一个表嫂应有的态度,不支持也不反对,只问婆婆:“表妹这么想,娘也是这个意思吗?”

    顺妃叹道:“如月是怕被人笑话啊,我怎么劝说她都不听,只能随她了。”

    殷蕙握住婆婆的手,道:“行,我会与王爷商量的,这事到底还要由王爷做主。”

    顺妃明白,别说儿媳妇,就连她,也得听儿子的。

    夜里,殷蕙就把此事告诉了魏曕。

    魏曕听完,脸都黑了。

    刚救出表妹时,表妹请求做妾,他还觉得表妹只是太害怕嫁人才想长久地留在王府,如今表妹张口就要嫁一个爵爷,魏曕哪里还猜不到真相?

    因为他与母亲身份尊贵了,表妹的野心竟然也变大了,也想做人上人!

    “此事你不必再管,我会让母亲再劝表妹,表妹若依然好高骛远,那她不嫁也罢。”

    魏曕灭了灯,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的怒容。

    殷蕙完全站在魏曕这边。

    太子未定,魏曕作为一个立过战功的王爷,处处谨言慎行,就是不想被兄弟朝臣猜疑什么,为此,他连冯家那边都不再走动,王府有什么宴请,都没给冯家下过帖子。

    这时候,温如月竟然还想嫁一位爵爷,不是给魏曕添乱吗?

    正想着,魏曕又冷冷抛出一句:“以后也不必再请她过来,有事让下人走动。”

    殷蕙想了想,道:“那你跟娘解释清楚,说这都是你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魏曕嗯了声。

    殷蕙默默听着,这家伙呼吸都是重的,可见气得不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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