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家将于六月二十五为老爷子庆六十大寿,月初殷家就把请帖发出来了。

    澄心堂收到了两封,一封是给殷蕙魏曕夫妻俩的,一封是给燕王的。

    其实殷墉知道燕王肯定不会来吃他的寿席,只是燕王可以不来,他不能不送。

    魏曕拿着请帖去拜见父王。

    燕王看过帖子,笑道:“我叫人预备一份寿礼,到时候你一并带过去。”

    魏曕道是。

    燕王看看儿子,好奇问:“你准备了什么寿礼?”

    魏曕道:“殷氏说老太公喜欢喝飘香楼的酒,儿子已叫人买了两坛,除此之外,儿子准备再送老太公一幅松鹤延年图。”

    燕王好武,但他也爱画,闻言来了兴致:“谁的图?”

    他猜测着,儿子肯定是买了一幅名家画作。

    面对父王询问的目光,魏曕神色变了变,惭愧道:“送礼贵在心意,儿子准备自己画一幅。”

    燕王眉峰微挑:“你还会作画?”

    五个儿子,每个儿子各有所长,燕王对老三的印象,除了性子冷便是功夫好,竟不知道他还会作画。

    魏曕谦虚道:“略有所通。”

    燕王:“画好了拿过来给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儿子敢送画,说明对自己的画技有些信心,所以燕王想看,万一儿子高估了自己的画技水平,那燕王更得看了,免得礼物送出去丢他的脸。

    商量好请帖的事,魏曕就回了澄心堂,饭前待在书房,饭后又去书房待了两三刻钟。

    “最近很忙吗?”躺在床上后,殷蕙随口问了句,没有战事,卫所的差事劳动身体却并不繁忙,魏曕很少会在书房待太晚。

    魏曕看看她,忽然想起有一年母亲提过,殷氏给她讲过画。

    “你可懂画?”魏曕问。

    殷蕙听糊涂了:“什么话?”

    魏曕就提了他预备的寿礼,意思是如果殷蕙懂的话,可以以局外人的身份评判一下画的布局是否合适。

    他没告诉妻子的是,他先前已经画了半幅,本来还算满意,父王突然说要看,魏曕就觉得他那画有很多不足,得换。

    殷蕙只当魏曕十分重视送给祖父的寿礼,难得一个平时清高自傲的皇孙肯如此对待祖父,殷蕙很高兴,笑着道:“我画不来,不过从小看了不少画,帮您品鉴一下还是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两人就约好明日黄昏一起去书房。

    因为是酷暑时节,次日魏曕回来,先去冲了一个澡。

    殷蕙已经在书房等着了,书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,还有一盘丫鬟们刚刚送上来的青葡萄,一颗颗有鹌鹑蛋那么大,晶莹剔透。

    外面传来脚步声,殷蕙抬头,看到魏曕换了一件茶白色的锦袍,他很少穿这种淡色的衣裳,此时竟显出几分文雅来,很附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。

    殷蕙递了一颗葡萄给他。

    葡萄的青色衬得她的指尖白皙如玉,很是好看。

    魏曕的目光便也顺着她的手落到她身上,今日殷蕙穿了件白底绣青莲的褙子,素雅轻盈。

    吃过葡萄,殷蕙安静地磨墨,魏曕拿起画笔,将他昨晚新设想的构图简单几笔勾勒于宣纸之上。

    近处是苍松与仙鹤,远处是云海崇山。

    殷蕙站在魏曕旁边,专注地看了一会儿,指着画云海崇山的那片墨影道:“我觉得这里可以留白,在树旁一笔勾勒出山线轮廓便可,突出松与鹤来。”

    魏曕顺着她的提议想了想,点头道:“是该这样。”

    然后他重新铺了一张宣纸,改拟松树的形状、仙鹤的姿态。

    人一旦沉浸在什么事情里,会忘记时间。

    殷蕙提醒道:“该吃晚饭了。”

    魏曕头也不抬:“你去吧,我饿了再说。”

    殷蕙便去陪孩子们了。

    衡哥儿坐在娘亲身边,七个多月的循哥儿坐到哥哥那把特制的餐椅上,也开始吃一些粥了。

    “娘,爹爹呢?”衡哥儿问。

    殷蕙笑道:“爹爹在作画,画好了送给曾外祖父做寿礼。”

    衡哥儿的寿礼早准备好了,是一首祝寿诗,小家伙背得滚瓜烂熟,只等着去曾外祖父面前表演。

    现在听说爹爹要送画,衡哥儿就也想送画。

    殷蕙:“那你就画颗寿桃吧。”这个最简单。

    饭后衡哥儿就跟着娘亲去后院的书房学画桃了,练习到天暗,殷蕙叫小家伙先去睡觉,明天再继续练。

    父子俩都要送画,勾得殷蕙也想画点什么,思来想去,她决定跟衡哥哥儿合画一幅寿桃图,她画其他的景,最后让衡哥儿把寿桃添上去。

    于是白日父子俩去当差或读书,殷蕙就琢磨自己的寿桃图。

    到六月二十这日,衡哥儿带上曹保去花园里玩了,魏曕在前面画他的松鹤延年,殷蕙在后面画她的寿桃图。

    两人都到了收尾最后润色的时候,吃午饭前,魏曕正式收笔,将画留在桌面上晾干。

    为了这幅画,他清心寡欲了一阵子,晌午用饭时目光就频频在殷蕙身上逗留。

    谁料他准备歇晌的时候,殷蕙却要去书房:“我的画也快好了,下午一口气弄好,后面就等衡哥儿了。”

    魏曕便道:“我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到了书房,就见书桌上铺着两幅寿桃图,一模一样的。

    殷蕙解释道:“我多准备一幅,看衡哥儿哪边寿桃画的好,就送哪幅,另一幅我自己留着。”

    魏曕默默地看着她的图,留白很多,上面一根桃枝横伸出来,枝干弯曲与深绿的叶子画得惟妙惟肖。

    可见她说自己画不来,实在是自谦了。

    这么好的桃枝,让衡哥儿添颗寿桃,有点暴殄天物。

    殷蕙看出他技痒,笑道:“我还准备了几句贺词,您的字好,帮我题在这边吧。”

    有了题字,其他位置的留白便恰到好处了。

    于是,夫妻俩一个继续润色,一个在另一幅画上题字,忙好了再换过来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,看着桌面上的两幅图,殷蕙十分满意,用手指指着桃树枝中间一处道:“寿桃画这里,画两颗。”

    魏曕脑海里便浮现出两颗红润润的蜜桃。

    蜜桃,两颗。

    思绪突然就歪了,余光扫过她的衣襟,又扫过她白里透红的脸颊。

    压好镇纸,魏曕握住殷蕙的手腕,拉着她朝里面的休息室走去。

    他这人素来话少,可在这种事情上,他想了就做,直来直往的,从来不屑找什么借口或暗示。

    “画得好好的,您怎么突然来这兴致了?”

    被他抵在休息室的墙壁上,殷蕙揶揄地问。

    魏曕顿了顿,在她耳边道:“桃。”

    如果这个字的提示不够明显,他的手则瞬间让殷蕙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她脸色涨红,恼羞成怒地推开他,转身就往外面走。

    魏曕的手从后面撑住被她拉开一些的门板,再将人转过来。

    后来那两幅画的寿桃,都是魏曕手把手抓着衡哥儿的小手画上去的,画完魏曕还添了几片叶子挡住一些桃子。

    父子俩画得很好,可殷蕙只要想到那个午后,别说看了,她甚至都不想把画送给祖父。

    魏曕知道她的心结,夜里道:“桃就是桃,你别想太多。”

    殷蕙轻怒:“不知道是谁想太多。”

    然而在夜里谈这个,无异于将一只兔子抛到狼面前,魏曕就又掀开了她的被子。

    六月二十四,魏曕带着两幅图去见父王。

    “这幅松鹤延年是儿子画的,衡哥儿也想送画,他娘就陪着他画了这幅寿桃。”

    燕王站在桌子前,看着儿子打开的两幅画。

    寿桃图简单,他先看这幅,一眼就认出了儿子的题字,那两颗寿桃行笔有些滞涩,显然是大人带着孩子画的,桃枝画得就非常好了,整幅图的构图也好。

    “桃枝是你媳妇画的?”燕王并不掩饰自己的赞许。

    魏曕:“是。”

    燕王笑着点点头,殷墉教孙子不行,养孙女倒是有一套,不过,还是老三媳妇有慧根,殷家另一个孙女似乎只是一个俗人。

    看完寿桃图,燕王再去看儿子的松鹤延年,儿子的画风与儿媳妇自然不同,只谈画功儿子还要略逊儿媳妇一些,不过儿子的画自有一番风骨,从松树的老干虬枝上似乎能看到山间的日晒风雨,仙鹤的姿态与眼中,又有一份超然世外的淡泊从容。

    燕王想,如果老三不从武,多花功夫在书画上,定能成为一位大家。

    不过,皇家的子孙还是要做实事,字画只是一时的消遣,或是拿来修身养性。

    “不错,这礼拿得出手。”

    魏曕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他带着两幅画与父王赠殷老的一幅字离开时,遇到了世子爷魏旸、二爷魏昳。

    魏昳瞥眼他的手,笑着问:“三弟手里拿的什么?”

    魏曕道:“明日五郎的曾外祖父过寿,父王得知我想送画,叫我拿过来看看。”

    魏旸道:“是吗,难得你肯作画,快让我们也赏鉴赏鉴。”

    魏曕取出那幅寿桃图递过来,道:“带着衡哥儿一起画的,让大哥二哥见笑了。”

    魏昳接过寿桃图,展开。

    魏旸与他一起看,看得出字是老三写的,桃子有孩子的手笔,桃枝就……

    “那是五郎他娘画的。”魏曕解释道。

    魏旸、魏昳就没再多看,卷好画,还给魏曕。

    “大哥二哥若无事,我先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等魏曕走远,魏昳啧了一声:“以前老三并不把殷家当回事,自从七郎出生,老三对那边可越来越看重了。”

    魏旸想到寿桃图,脑海里浮现出三弟夫妻俩恩爱作画的画面,笑道:“爱屋及乌,咱们家老三,竟是个情种。”

    殷老爷子看了寿桃图肯定会高兴,父王看到那么一幅图,大概只会生气老三沉迷于后宅享乐吧。

    这老三,有时候好像很有城府,有时候又傻乎乎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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