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底,    天气凉爽下来时,燕王给徐王妃写了一封家书,道金兵攻城失败已经退了,    老皇帝命令他们乘胜追击,如果能一口气灭了金国最好,    灭不了也得给金国一个重创,震慑草原其他部落。

    徐王妃看完信,    欣慰地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一个骑兵顶得上五六个步兵,郭啸手下的十万禁军以步兵居多,迎战金国的十万铁骑会很艰难,    好在王爷极其重视骑兵的培养,    燕王府三卫共五万将士,    其中有三万都是骑兵,兵强马健,    步兵亦个个都是骁勇之辈。

    朝廷规定藩王手中的护卫军不得超过五万人,王爷便选出了燕地最优秀的五万将士,    任人以贤,不养一个废人。像冯腾、杨鹏举,他们自身有才干,才得以跟着各自的指挥使父亲在卫所做事,    而高震指挥使的两个儿子,一个生来体弱,一个武艺平平又好大喜功,王爷也不曾说看在高震的面子上,便封高家儿子一官半职。

    王爷与郭啸合力之下击退金兵,    徐王妃并不意外,只是,    草原是金兵的地盘,撒马跑起来如鱼入水,王爷的兵马想重创他们都难,灭国肯定无望。

    京城的老皇帝,对王爷寄予厚望当一把刀用,又偏心把那个位置给了一个孙子……

    徐王妃替自己的夫君不平。

    身边的嬷嬷见主子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的,忍不住问道:“王妃,王爷那边如何了?”

    徐王妃回神,重新笑出来:“胜了,金国已经退兵,王爷他们要乘胜追击。”

    嬷嬷高兴得直拍胸口:“好啊好啊,王爷又立了战功,您也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。”

    徐王妃笑笑,看眼桌子上的另一封信,示意嬷嬷道:“送去澄心堂吧。”

    嬷嬷拿起信,捏了一下,笑道:“三爷看着冷,话可真不少,这是写了几页纸啊。”

    徐王妃瞄眼那信封的厚度,同样也是有几分讶异的,别的不说,老三虽冷还做了武官,但一举一动都透着皇孙的端方雅度,可这封信塞得鼓鼓囊囊的,与“雅”字毫不沾边。

    主仆俩笑着对个眼色,嬷嬷便去澄心堂送信了。

    这会儿才是上午,殷蕙正在陪衡哥儿温习他以前认识的字。

    孩子小,殷蕙每天只教他认五个字,最初都是一些常用的字,等衡哥儿会背诗了,她便直接按照诗句教了。

    连续三首诗随便抽字,衡哥儿都答对了。

    “五郎真聪明!”金盏、银盏一起拍手叫好。

    衡哥儿露出得意的小表情,问娘亲:“娘,我可以出去玩了吗?”

    殷蕙点头,叫金盏、乳母一块儿陪小家伙去花园。乳母行事或许有些顾忌,但金盏现在已经明白了殷蕙的态度,若别的孩子恶意欺负衡哥儿,金盏会出面护着。

    两大一小离开不久,送信的嬷嬷到了。

    徐王妃身边的得力嬷嬷,殷蕙也得给几分面子,亲自出来相迎。

    那嬷嬷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眼殷蕙,见年轻的三夫人虽然已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,身段却并不臃肿,胸是胸腰是腰的,只腹部隆起些弧度,一张牡丹花似的脸蛋更是看不出任何做了娘的痕迹,仍然鲜妍娇嫩仿佛十五岁刚嫁过来的时候,不由地赞道:“算算日子,三夫人嫁到王府都快满四年了,怎么瞧着一点变化都没有呢?”

    殷蕙笑道:“您又哄我开心。”

    嬷嬷与她寒暄两句,从袖子里取出那封厚厚的信,揶揄道:“三夫人快看看吧,三爷多惦念您。”

    殷蕙被这封信的厚度惊到了。

    上辈子魏曕去战场,中间也跟着公爹送了一封家书回来,可那封家书基本上就三句话,先报他的平安,再问问衡哥儿如何府中如何,然后就是“勿念”,没了。

    嬷嬷欣赏完小媳妇吃惊的模样,又道:“王妃说了,如果您要给三爷写回信,赶在傍晚前送到王妃那边,明早王妃一起交给信差。”

    殷蕙连忙应下。

    送走嬷嬷,银盏也凑过来说起了俏皮话:“夫人,原来咱们三爷不喜欢说话,喜欢用写的。”

    殷蕙瞪了她一眼,一个人去内室看信了。

    拆开信封,殷蕙意外发现,里面除了一页信纸,还有另一个信封,厚厚的。

    殷蕙先看这个厚信封的封皮,竟然是冯腾写给廖秋娘的。

    殷蕙呆住了,冯腾又是什么时候认识了廖秋娘,还写了这么厚厚一封信?

    再去看魏曕那张薄薄的信纸。

    “金兵已退,我一切都好,将随父王追击金兵。”

    “衡哥儿如何?你身子如何?”

    “归期未定,勿忧勿念。”

    果然还是熟悉的三句话,只不过将上辈子的“府里如何”变成了询问她的身子,“勿念”前也多了“勿忧”两个字,毕竟她又怀了一个,他肯定会牵挂。

    不过,在这三句话后面,魏曕又解释了一下冯腾那封信,说是冯腾再三纠缠,他不胜其烦,只好帮他带了这封信,至于殷蕙要不要帮忙转交给廖秋娘,完全由她做主。

    殷蕙能从这段话中看出魏曕的无奈,甚至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冯腾死乞白赖地追着魏曕,魏曕眉头紧锁的样子。

    王妃那边还等着她的回信,殷蕙不好真的傍晚才把回信送过去,这就吩咐银盏准备笔墨纸砚。

    拿起笔的时候,殷蕙顿了下。

    上辈子她的回信,虽然没有冯腾那么厚,但也写满了三页纸,一页写衡哥儿近况,一页汇报府里的情况,一页全是她对他的关心与嘱托。思念不好直接诉于纸上,但那一句一句的关心叮咛,谁又能察觉不到她的心意?

    作为燕地首富家的姑娘,殷蕙见多识广,唯独没喜欢过谁,与魏曕的婚事,相当于盲婚哑嫁。

    可她运气很好,嫁了一个又尊贵又俊美又武艺绝伦的魏曕。

    日日面对这样一个俊夫君,一个白日虽冷夜里却会抱着她抵死缠绵的夫君,十五六岁的少女,谁能不动心?

    然而魏曕的身体再热,他的心都是一块儿冰,不会给她同样的痴情。

    上辈子殷蕙被他冰到了,这辈子她再也不稀罕他的情,继续维持和睦的夫妻相处便好。

    提笔沾墨,殷蕙回了魏曕一页信,大多数都是在讲衡哥儿的趣事,再分别用一句话话交待王府、温夫人、大房、二房的近况,再用一句话写她孕事顺利,最后以假惺惺的“思君念君,盼归”结束。

    曾经矜持羞涩不好明言,拐弯抹角地诉说,现在嘛,她不想了却又得表现出想,干脆写句直白大胆的图省事,他若信了,这浓浓的情意也堪比三页纸了。

    墨迹干了,殷蕙将信纸装入信封,粘好后亲自去送到徐王妃那里。

    徐王妃笑着调侃了一句:“叔夜给你写那么长,你怎么只写这点?”

    殷蕙装出羞涩的样子,垂眸道:“思来想去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徐王妃暗暗点头,这才是御夫之道啊,像老三他们这些皇孙,如果好色,环肥燕瘦的美人随便他们挑,这时候,一个美人越是殷勤巴结上赶着往上凑,反而越叫人腻味容易失去新鲜感,若即若离的时时刻刻都吊着男人的胃口,受宠的时间才能更长。

    “对了母亲,去年围场上,父王提拔了一个叫廖十三的千户,您还有印象吗?”殷蕙攀谈道。

    徐王妃想了想,点点头,那等健硕体格的武将,很难叫人忘记。

    殷蕙道:“廖十三曾经在殷家做过事,她有个叫秋娘的女儿,现在也租着我的铺子做吃食生意,三爷说,廖十三怕妻女担心他,求到三爷面前,希望我能派丫鬟过去,给秋娘报声平安。”

    燕王不在平城这段时间,王府只有负责采办的下人才能离开,其他人别说进不来,就是想送信送东西进来,也得经过层层核查,而殷蕙等人也都自觉地遵守着这规定,没有人仗着受王爷或年轻爷们的宠爱便试图派遣下人出去。

    如今燕王在边关打了胜仗,徐王妃心情好,再加上殷蕙也是受了魏曕的嘱托,徐王妃同意了:“让你的人快去快回,别多耽搁。”

    殷蕙乖巧应下。

    等她回到澄心堂,叫来金盏,让她拿着腰牌去给廖秋娘送信。

    金盏以前经常帮殷蕙跑腿,王府北门的侍卫们都认识她了,再加上金盏拿了腰牌,顺利放行。

    金盏一路快走来到了廖秋娘的烤肉馍铺子。

    因为与金国的战事,尚且不知道战况的燕地百姓们惴惴不安,没有心情闲逛,所以街上比平时冷清了很多。

    烤肉馍铺子前只有四五个人等着买馍吃。

    廖秋娘看到金盏,忙把金盏请进来说话。

    金盏气喘吁吁的,开门见山道:“冯公子托三爷送了一封信过来,给你的。”

    廖秋娘的脸先是涨红,跟着又很生气,气了下又急着问:“我爹呢,他可有写信?”

    金盏笑道:“你当谁都敢托三爷办事?廖叔是那种人吗?不过三爷没提,就说明廖叔好好的,你不用担心。”

    廖秋娘反应过来,笑了,是啊,爹爹才不会去三爷面前失礼。

    金盏悄声问:“夫人叫我问问你,你跟冯公子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廖秋娘攥攥手里厚厚的信封,垂着眼道:“没什么,他看上我了,可我不喜欢他。”

    她显然不想多说,推脱又有食客上门,叫金盏快快回王府去。

    金盏确实也不能耽搁太久。

    廖秋娘站在铺子里面,远远望着金盏的背影,冯腾的信被她塞进了怀里,鼓鼓囊囊的怪碍事的,叫人想忽略都难。

    没办法,廖秋娘只好先回后院去看信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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